雨水迷蒙如隔著珠簾，沈霖擡頭看她的那一眼，讓穆立雪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。

不懷好意。

穆文與穆立雪這對母女時隔數月未見，再見卻也沒顯得有多激動，更別談溫馨。穆文只掃了她一眼，就抓著她到白瑕面前，手狠狠一放，“你看看你幹的好事！還不快向白小姐道歉？！”

穆立雪任由穆文拽著，掌心傳來冰涼的觸感令她眉頭一皺，從一進來她的目光首先停留在穆文身上，不太好的感覺如石頭不斷在心中下墜，以至於完全無視了另外的兩個人。

她轉過頭，面向白瑕微微笑著強裝風度的臉，這位小姐往日裏可能沒向幾個人低過頭，此時紆尊降貴在她的面前，難免忍不住委屈了。穆立雪有點不合時宜地想笑，也許在白瑕的想法裏，沒有能置她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，還得被迫在這裏接受她的道歉，已經很委屈自己了。

這樣一想，穆立雪的心情便愉悅了許多，有人比她更郁悶，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釋然的？她淡淡地揚唇笑了下，“抱歉，白姐姐，雖說先撩者賤，但我既然沒有真被你設計成功，怎麽也不應該多餘再刺你一刀的。傷了你金貴的身體，對不起啊。”

“穆立雪！”白瑕瞪圓了眼睛，身邊一聲輕咳，她記起孟陵樹就在身邊，趕緊又憋了回去，活活憋的小臉通紅，氣色倒是有生氣了許多。

孟陵樹打穆立雪一進屋就看得楞住了，那模樣，那眉眼，他終於想起來二十年前穆文的樣子了，那樣的純，那樣的美，像一幅杏花春雨的山水圖般清麗脫俗。甚至，穆立雪眉目間還多了一分穆文所缺少的驕傲與自我，那是天生的反骨。

難以控制。這是孟陵樹對這個他舍棄了，也不願承認的女兒的第二印象。

他掛著溫和的笑意，望著穆立雪道：“你就是立雪吧，叫你過來也沒別的意思，就是讓白瑕當面給你道個歉，這是個誤會，是吧？”

他轉頭看了白瑕一眼，白瑕不自覺打了個哆嗦，垂著眼上前一步，“是我錯了，不該跟你開這樣的玩笑，穆立雪，你原諒我吧。”

“玩笑？”穆立雪笑意加深，望望她，終於正眼望向了孟陵樹，她的眼神波瀾不驚，不怒不喜，不像一個十八歲小女孩該有的神情，令孟陵樹心裏有些不舒服，“有把人賣去山裏給那些老男人當老婆的玩笑嗎？或許說，這是你們上等人專屬的玩笑方式？孟先生，你好，我叫穆立雪，初次見面，請多多指教。”

她的笑容看著甜美無邪，卻似帶著毒刺的野玫瑰，刺得孟陵樹皺起了眉頭，“有這回事？白瑕，是這樣的嗎？”

白瑕驚恐地拼命搖頭，她望著孟陵樹，又望向穆立雪，眼淚都要出來了，“不是不是！是誤會了，立雪一定是誤會了，我只是，只是想來看看她，認識她，想邀請她一起去旅游。大舅舅，我怎麽會做出那種事，我也不敢啊！”

孟陵樹神色淡淡，“哦，你怎麽證明？”

怎麽證明？除了穆立雪本人，死無對證，沈霖沈凡不會多說什麽，孟陵樹也不會讓牽扯到孟南倩身上，老關也早跑了。孟陵樹要的根本不是什麽證據，要的是她的態度，一個結果。

穆立雪也好整以暇地看著，穆文瞥了她一眼，目光微冷，也似警告。

白瑕咬咬牙，把左邊衣袖往上一卷，從茶幾上抄起一把水果刀，來到穆立雪的面前，往前一遞，“我知道立雪妹妹心中還有不忿，如果你還沒有解氣，就再紮我一刀，當我向你賠罪了！”

穆立雪眨眨眼，嚇了一跳，趕緊往後退去，小臉發白，“你別嚇我，我好好的幹嘛再紮你一刀，你快走開，我怕血！”

昨夜捅得，今日就怕血了？白瑕心中發苦，卻不敢惹孟陵樹不快，抓著水果刀高高舉起，一閉眼，猛地就往自己手臂上刺下去——

沒有人阻攔，沒有人求情。

她在原有的傷口旁再狠狠多了一個傷口，鮮血湧出，染紅了白睡衣，血肉猙獰翻著，白瑕搖搖欲墜，目光卻望向穆立雪，眼中含淚，“對不起。”

穆立雪心中不無震撼，她看向母親，穆文嘴角泛起一抹嘲諷的笑意，她心中微嘆，知道這個敵人是樹下了。

孟陵樹臉色淡然，輕輕拿去白瑕手中的刀，嘆了口氣，憐惜地扶著她，“難為你了，孩子，知錯就好。”

“謝謝大舅舅。”白瑕松了一口氣，知道這一關她是過了。

“王安。”

西裝男過來，扶著傷勢加重的白瑕坐在了沙發上。

孟陵樹微笑地看著穆立雪，道：“白瑕對她做過的事表態也承擔了，你呢？”

穆文的臉微微一白，抿著唇不說話。

原來是個閻羅。穆立雪挑了挑眉，平靜笑道：“她捅自己一刀做為對自己錯誤的負責，那我傷了她，也要給自己來上一刀賠罪嗎？”

孟陵樹笑著搖搖頭，欣賞地看著她，“這是我第一次見你，孩子，你有別人沒有的勇氣與驕傲。但做錯了事就要承擔責任，白瑕捉弄你，那一刀就是她對你的賠罪，而你傷了她，自然也要向她賠罪，一碼歸一碼，才算公平，對嗎？”

穆立雪輕輕一笑，點點頭，“公平。那我要如何做才合適呢？孟先生。”

孟陵樹神色溫和，“孩子，這要你自己決定才有誠意，別人要求的，就變成命令了。”

讓你道歉，讓你賠罪，但不告訴你應該怎麽做，你自己想，做到他滿意為止。

穆立雪從來不知道，原來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竟是這樣的人物。

偏偏她從昨晚知道了那個消息，受了驚天的刺激，心情不太美妙，此時此刻不太想伺候了。

她擡起頭，笑了下，正欲說話，穆文卻突然從後面沖了過來，當面就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，“啪”的一聲在廳內響起，十分清脆響亮，穆立雪當場臉就紅了一塊。

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穆文，“你做什麽？”

穆文卻不理她，劈頭蓋臉地往女兒身上打去，狠狠踹她的小腿，罵道：“我是這麽教你的嗎？對長輩無禮，做錯事還不認錯，你怎麽會長成了這樣？我真是後悔生了你這個忤逆的女兒！你給我跪下！”

那一腳真的很疼，穆立雪捂著肚子身子一歪，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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